尼爾自動人形 - 村長帕斯卡(下)

貓魚子
Apr 8, 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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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下中文指遊戲中的機械生命體,英文指歷史上的哲學家 —

楊森教派的敗亡之於Pascal,就好似帕斯卡村的死亡之於村長帕斯卡。

上帝已死與帕斯卡的賭注

一向溫柔的村長帕斯卡,努力為了僅存的孩子們奮勇一戰,但在那扇門後等著的卻不是迎接勝利的歡呼,而是了無生氣的冰冷軀體⋯⋯,村長帕斯卡最後的希望就這樣消滅殆盡。

在《尼爾》中,帕斯卡的最後章節名稱為《帕斯卡的絕望》(Pascal’s Despair),讓人不禁聯想到著名的理論『帕斯卡的賭注 (Pascal’s Wages) 』。

聰明的哲學家 Pascal 認為,信仰上帝的得與失可以用一個簡單的矩陣呈現:若上帝存在,則信仰上帝可以得到永生的快樂,不信仰則墮落至永恆的地獄;若上帝不存在,則信者或不信者的獲得或損失都有限。因此選擇信仰上帝,是一個『划算的賭注』。

『為上帝存在下賭注:假如你贏了,你就贏得了一切;假如你輸了,你卻一無所失。』

『上帝存在,或者是不存在。然而,我們將傾向哪一邊呢?在這上面,理智是不能決定什麼的;有一種無限的混沌把我們隔離開了。這裡進行的是一場賭博⋯⋯非賭不可!』

– Blaise Pascal

然而在《尼爾》這個「上帝已死」的世界觀中,村長帕斯卡並不是將自己的信念投注在那些早已滅亡的外星人造物者(上帝)身上,而是信仰他所創造的新秩序 — — 帕斯卡村。若放在 Pascal 所陳述的矩陣中:帕斯卡村存在,且全心信仰著的帕斯卡村長理應獲得無限的快樂。可惜的是,這個勇敢的賭注最後只是帶著村長帕斯卡走向滅村的絕望與虛無。

最後我們回到A2的他者視角,與帕斯卡共同走到了抉擇的時刻:

「這份痛苦…我沒辦法承受…所以,你能不能消除我的記憶?不然的話…就請殺了我吧。」

他人即地獄

帕斯卡這個角色的結局,最終是由玩家操控A2來決定的:殺死他,或是消除他的記憶。不難發現,這兩個選項都代表著帕斯卡這個角色物理性或精神性的永久消滅。若是A2(玩家)真的去執行這個「殺死」帕斯卡的行動,那麼A2(玩家)這個他者的目光,似乎就成為了帕斯卡這個角色永恆的地獄。

『他人即地獄』這個詞彙,是來自存在主義哲學家Sartre在他創作的劇本《禁閉》中所提到的名言:

「我明白自己是在地獄裡。我跟您講,一切都是預先安排好了的。他們早就預料到我會站在這壁爐前,用手撫摩著青銅像,所有這些眼光都落到我身上,所有這些眼光全都在吞噬我……(突然轉身)哈,你們只有兩個人?我還以為你們人很多呢?(笑)那麼,地獄原來就是這個樣。我從來都沒有想到……提起地獄,你們便會想到硫磺、火刑、烤架……啊,真是莫大的玩笑!何必用烤架呢,他人就是地獄。

雖然這個詞感覺深奧難懂,不過根據《我們在存在主義咖啡館》這本書所下的註解,應該可以很簡單的理解這句話的原意:

沙特後來解釋,這句話不是說他人帶有地獄的特質,而是說當我們「死後」,就在別人的目光中凝固起來,不能再對他們的詮釋做絲毫對抗。我們生前仍能做一些事調整給別人的印象,死後這種自由便消失,我們被埋葬在別人的記憶和感覺中。

A2 動手殺死帕斯卡的話,會聽到最後一句充滿感激的「謝謝」,然後村長帕斯卡就真的永遠死亡了;A2 選擇消除帕斯卡的記憶的話,會聽到他的核心中有著許多在帕斯卡村生活的快樂回憶,而這台重置後的機體最後會出現在已廢棄的帕斯卡村,販賣著他認為是「破銅爛鐵」的村民核心。

不論最後玩家操控著A2做了哪一個選擇,那個已死的帕斯卡村長都會留在我們心中,保持著和平開朗卻又驍勇善戰的大叔形象,認真的生活過一番。

懸崖邊的自由

然而,作為一個探討存在主義與自由的作品,《尼爾:自動人形》的劇本總是帶給玩家許多(充滿胃痛的)驚喜,遊戲中其實還有一個隱藏選項:A2 什麼都不做,轉身離去。

若要更進一步了解「他人即地獄」這句話的意義,首先要提到「主體性」以及「凝視」這兩個概念:Sartre認為,因為人類具有掌控自己行為的能力,我們透過每一次的自由選擇來能成為自己想要成為的人,這種握有自己生命主控權的狀態即是「主體性」;而與之相對的詞就是「客體」,概念上有點像是桌椅、書本等等的物品。而「凝視」的概念則可以簡略的解釋為他人的目光、他人對我的想法及詮釋。

面對屠村悲劇的帕斯卡,最後主動放棄掌控自己命運的自由、交出主體性,他不再是那個勇敢慈愛的村長,已經成為一個物品般的存在,任 A2(玩家)宰割。

然而若 A2 選擇別開目光、轉身離去,這個看似殘酷無情的做法,卻反而像是主體性交還給了村長帕斯卡:你的命運,你還是可以由自己決定。

「這樣的痛苦…我無法忍受…。」

「A2小姐,該不會打算就這樣棄我而去吧?」

如果沒有被殺死,帕斯卡其實依然可以靠自己的雙手了結自己,同時也可以有很多死亡以外的其他選項:像是重新建立一個帕斯卡村;甚至更極端一點,帕斯卡大可以卸下村長身分,重新用不同身分開始自己想要的新生活。

然而,擁有這種無邊無際的自由,對這時候的帕斯卡而言,卻是充滿焦慮、恐懼的。正如存在主義創立者Søren Aabye Kierkegaard(齊克果)所言:焦慮是對自由的暈眩(anxiety is the dizziness of freedom)。Satre 也曾提及,站在懸崖邊感到一股暈眩,是因為我們知道自己有跳下去的自由。

「真的拜託了,請把我給…!」

「我恨你,A2。」

絕對的自由,背負絕對的責任。最後全部的情感交雜在一起,只剩下這句話,便永遠消失不見蹤影的村長帕斯卡。

拖稿N年,終於完結這個難寫的大長篇,歡迎各位留言討論。

延伸閱讀

有些資料是好久以前讀的,已經忘記哪裡看到的,就恕不詳列了。

Blaise Pascal(維基百科英文版)
https://en.wikipedia.org/wiki/Blaise_Pascal

Søren Kierkegaard (維基百科英文版)
https://en.wikipedia.org/wiki/S%C3%B8ren_Kierkegaard

沙特:存在先於本質 — EP76(香港01)
https://reurl.cc/G4zX3Z

再讀沙特〈自欺〉 (黃楚岳 Alex Huang
https://reurl.cc/RWKOVx

我們在存在主義咖啡館(At the Existentialist Cafe: Freedom, Being, and Apricot Cocltails)/莎拉‧貝克威爾(Sarah Bakewell)著;江先聲譯。初版。台北市:商周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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